“还是卓丫头机灵!”
皇帝顺口夸完这一句,摸着自己密布着胡茬的下巴思索半晌,众人也就等着他再说出下一句夸奖,谁知他下一句却不是朝着卓问瑜去的,而是冲着闻舒与卫怀舟来的。
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:“话说起来,怀舟你娶妻已快一年了吧。”
皇帝的语气没有任何诘问之色,仿佛只是最平常不过的闲聊,然而闻舒却在刹那间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。
她下意识看向卫怀舟,对方还算平静,也像是闲聊一般回道:“是,臣于今岁初春三月娶妻,到现在不过堪堪八个月。”
“那也快一年了。”
大家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突然提起这件事情,但在座的大小官员都记得,当初帝后并不太赞成这门婚事,尽管闻家在鼎盛时期曾占据了朝堂的半壁江山,闻舒的爷爷既任过首辅也当过太傅,但人去楼空,闻家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闻家了。
若非卫怀舟坚持,这婚事是万万不能成的。
至于后来帝后亲自上门恭贺闻舒与卫怀舟成亲,大约也只是出于对卫怀舟的偏爱。
如今旧事重提,怕是对当初一时的妥协忍让想出了后招。
不少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坐在卫怀舟身边的那个清丽柔美的身影,凤信紫长衫的领子被折了下来,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。
怕是要遭罪了……
“陛下说得是,若非陛下提醒,臣还觉得求娶夫人不过昨日,”卫怀舟摇头笑笑,那笑里酿着蜜一般的甜,“大概是自臣娶妻后的日子过得太过舒心,只觉如月如梭,眨眼间就过去了。”
闻舒听他一口一个夫人叫着,叫得万般甜腻,千般柔情,却没有半分实感,更没办法把“卫夫人”这个身份与自己联系起来。皇帝与卫怀舟你来我往,一问一答,看似说着与她相关的话题,却叫她没法参与其中,只能做个局外人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烦闷席卷了闻舒的心,然而她只能强装镇定,忍着满心的不适勾出一点微笑。
“呵,如此看来,你们夫妻恩爱非常啊?”
卫怀舟道:“陛下亲赐的婚事,自然是天作之合。”
“既是恩爱非常,那怎么未见你们诞下孩儿?”皇帝斜着眼觑他,“一般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早就儿子女儿跟在后头跑了。”
这话是什么意思?
又是与李氏一般打着关心的名号来中伤他们的吗?
闻舒一愣,尚未想出这暗中剑指自己的话该怎么回答,卫怀舟就隔着袖子捉住了她的手腕,这虚虚一握带着安抚的力量,有温热的体温从另一个人身上传了过来。不知怎么的,闻舒突然想起了今早卫怀舟牵着自己的手去李氏房中的情景,那只手仿佛蕴着力量,能够帮她抵挡万千风雨。
片刻的温存转瞬即逝,在卫怀舟撤回手的那一刻,闻舒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,绷直的肩背再也支撑不住,缓缓靠在了椅背上。
她听见卫怀舟笑着道:“臣尚且年幼,怕是当不好一个父亲。”
皇帝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,小而明亮的眼睛有一瞬的沉寂,似有什么尘封已久的记忆蒙上了心头,但那也不过一瞬间的光景,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常态。
“你啊!还是太过任性!哪里有人天生就会做父母,不过都是后天磨练而成。若你现下有了儿子,你一定就不会这么说了。”
卫怀舟认下了这个指控,“陛下说的是。”
任性?
卫怀舟忍不住腹诽:皇帝还真是一语双关,表面上说我不愿意早日生个孩子养着玩,内里却又掏出当年我执意要娶闻舒的事情敲打我,看来今天他是不打算放过我与闻舒了……
古往今来,违拗帝王心意的向来没有好下场,轻则仕途尽毁,重则诛灭九族。
要屈服吗?
那闻舒怎么办?他费尽心思才得来的一年梦幻般的光景还没过完,现在要亲手将它葬送吗?
卫怀舟微微闭了闭眼,用拇指的指甲狠狠掐着自己的食指关节,疼痛由指尖游走至心脏,反而让他更清醒了——其实根本就不用抉择,他的心早已告诉了他答案。
“你是朕看着长大的孩子,就和朕的亲儿子一般……”
“朕记得,小时候你与卓丫头的关系最好,你们一个是才子,一个是佳人,合该是一对。当初朕还说,等你们长大了,就给你们赐婚,怀舟,你还记得吗?”皇帝一边回忆一边说:“也许你们已经不记得了,但是朕……”
卫怀舟未等他说完便霍然起身,两三步离了位子,立在皇帝面前拱手肃声道:“陛下,臣这辈子只想和闻舒在一起,除此之外,别无所求。臣当日在陛下面前就已言明,此生只会有这一个夫人。臣仰慕她已久,现在能与她修成正果,是臣上辈子修来的福分……”
他稍作停顿,又道:“还请陛下,不要让臣做背信弃义之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