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海沙洲距离京郊大营,足足八百里平川。彼时大理寺卿邵云礼正值军中检阅,察看军心。
从晴雷放出信鸽算起,到邵云礼千里走单骑,星夜兼程,风尘仆仆闯入客栈为止。
仅用了两天两夜。
客栈木门险些被掼坏了,狂风裹挟寒意瞬间灌入室内。
一道身影闪现,青衣外氅挂满星霜,大理寺卿的眼眸泛着血丝。不等晴雷作揖行礼,一把揪住他的衣领,杀气凛然。
“人呢?”
少年艰难地吞了口唾沫,低声道:“爷不在这里。”
邵云礼目光一沉。
晴雷不敢怠慢,连忙将自己查探所得,一五一十地详尽转述李老爹一家的情况。
听得邵云礼眉头越拧越紧,眼底寒意渐浓,额间青筋暴起。
“哼,上门女婿?”大理寺卿冷声道:“他倒是逍遥自在,全然不顾我们这些人的死活。”
黑松林的照面,令晴雷憋闷得厉害,拳头攥得咯吱作响,恨恨道:“爷就像个陌生人一样,死活不肯认我,更别提跟咱们回家了。”
“他不走,也得走。”邵云礼语气森然,字字带霜,“眼下,容不得他在温柔乡里浮沉。”
自温如初率人南下杭州,邵云礼便隐隐察觉不对劲。温如初亲自上奏,点名要皇帝指派时枫护卫,这一举动着实耐人寻味。
果然,一行人在黄河之上折戟沉沙,温如初毫发未损,而时枫却落水溺亡。
蹊跷局面,谁会相信?
可皇帝却信了,自此再不提南巡之事,反而急忙追封时枫为一品威武将军,并风光大葬衣冠冢。
邵云礼无暇哀悼,他比所有人都更清楚,时枫绝不会死得这般窝囊。早在意外发生之前,时枫便已寄信交代后事,邵云礼当机立断,全力接手其未竟之事。
第一件事,接手京郊大营兵权。
过程中阻力重重,尤以兵部尚书陆能为首。陆能借时枫阵亡之名,教唆皇帝收回京营兵权。邵云礼不得不请太后出面斡旋,并亮出三十年前的丹书铁券,方才稳住局势,总算将京营控制权握于手中。
第二件事,查探秦欢的底细。
这一查,竟让邵云礼大为震惊。名不见经传的郎中秦欢,竟掌控着北直隶沿海的实际控制权,手下豢养十万精兵,势力范围横跨山东、渤海、黄海,甚至波及东海部分海域,堪称割据一方。
第三件事,联络绥靖王时谦,并调查朝廷谋害时枫的真正缘由。
此事本毫无头绪,直到邵云礼在太后寝宫前偶遇温如初,听其话中有话,遂改道追查寿宁长公主与武安侯私通旧案。谁知竟牵扯出惊人秘辛——当年的殉情事件,并非一场风流孽债,而是人为设局。
是皇帝瞒着太后,亲手鸩杀武安侯,又溺毙长公主,秘而不宣。直至多年后,二人唯一子嗣萧染,在贵妃保荐下得以入宫觐见。
太后欲昭告天下,令萧染承袭武安侯爵位,留在宫中伴己终老。被皇帝断然拒绝,以二人私通殉情为由,不许萧染认亲袭爵,而是让他当了暗卫,要他为朝廷“建功立业”,待“功成名就”之日,再认祖归宗不迟。
至此,萧染追杀时枫之事已有了答案。他并非因个人私怨行刺,纯粹奉命行事,以积功累勋。
那么,问题来了,朝廷为何要时枫的命?此事与时樾之死又有何关系?
这就牵扯到另一条线索了。
时枫一直追查花娘九香的来历,尚未有半点眉目,命断黄河。邵云礼悲痛之余,亲赴扬州堕花院。他乔装恩客,与老鸨一番周旋,又以重金贿赂掮客,拿到了九香卖身契。
契约记载,她是从战乱贩子手中买下的遗孤,其真正身份,竟是西南九溪十八洞都蛮族部落公主。
大约三十年前,当今皇帝还只是不受宠的九皇子。得伴读兼侍卫时谦、沈恪、陈武、章任梁等人辅佐,九皇子得以在储位争夺中脱颖而出,助力“怀远大将军”剿灭都蛮族,赢得先帝青睐,登上东宫之位。
然而,过了十年后,先帝驾崩,太子顺利登基。曾助其夺储的旧臣皆得封赏,唯独时谦突遭贬斥,被发配西北镇守边疆,终身不得回京。
外界谣传,当年九皇子剿灭都蛮族时,时谦曾力劝其网开一面,莫要滥杀无辜。然九皇子心系都蛮族皇室的秘藏之宝,执意血洗满门,将全族屠戮干净,也没能如愿拿到宝藏。
那笔宝藏究竟是什么,无人知晓。
结合九香的身世,邵云礼推测,当年时谦或许设法救下襁褓中的蛮族公主,托付给乳母带走。然数年颠沛流离,途中横生变故,九香不幸落入战乱贩子之手,并辗转卖给了堕花院。
后太子微服南巡,游历江南烟花之地,与九香邂逅相识,私相授。由于二人身份悬殊,终究法理不容,故而劳燕分飞。
本此一段过往,情有可原。
然而,新帝即位后,终究还是查清九香的出身,也由此知晓时谦曾隐瞒真相。或许,正是因误以为时谦暗自私吞宝藏,新帝才将其远贬西北,以彻底削弱其势力。
时樾追查这一系列线索,触及了皇帝逆鳞,遂被皇帝与阁老联手杀人灭口。
时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