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寒露竹风(一)
北国正隆冬。
朔风不眠不休地凌虐着大地,冰渣刮到人的肌肤上,寒意深入骨髓,如同刀割一般。
晏澄洲阖着眸,一动不动地躺在囚车里,始终保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。他不知躺了多久,周身覆盖着一层薄雪,连睫翼也沾染上了冰雪的痕迹。莽莽的山岭连绵起伏,北雍士兵簇拥着囚车,排成长列在山谷中穿行。士兵们一路上谈笑风生,脸上都洋溢着打了胜仗的喜悦,兴高采烈地向北行去。一个士兵笑道:“多亏咱们贺将军深谋远虑,此次不费吹灰之力,便俘获了南邺的一员大将!我看这江东骐骏,也不过如此!哈哈!”另一个士兵连声附和:“那可不是,那晏守川当年也是跟咱们老将军旗鼓相当的对手,怎么到老了反倒犯糊涂,真是……啧啧。”第一个士兵笑得猖狂:“贺将军是雏凤声清,我们北雍的军队也是一年比一年兴盛。南邺偏安了这么多年,军备早废弛了!我们北雍打他们南邺,就像碾死蝼蚁一样简单!!”
“是啊!南邺的男人就是废物,一个个跟个娘们儿似的!就会写些酸词酸句!论起打仗来,哪里是我们北雍的对手!”几个士兵说得兴致盎然,语气中带着讥诮,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他们身后那辆囚车。
晏守川双手被捆缚在身后,同样紧闭着双眼,铜色的肌肤被风雪侵蚀得泛白,剑眉紧紧地蹙着,身形岿然不动,宛如冰雪中的一尊雕像。那士兵见他充耳不闻,故意回过头,凑到晏守川身边,讥笑道:“晏将军,怎么不说话?莫不是年纪大了,耳朵也不好使了?”晏守川表情平静,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。士兵拔出刀,用刀把拍了拍晏守川的脸:“喂!哑巴了!”另一个士兵去拉他:“你就别浪费口舌了,这老东西败在我们贺将军的手下,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羞愧呢!哪里还有脸同我们说话!哈哈哈哈…无论北雍士兵怎么讥讽,晏守川都闭着眼,恍若没听见一般,不远处的另一辆囚车里,晏澄洲攥紧了拳,心头一股火噌噌往上蹿,气得浑身发抖。
他终于睁开了眼,艰难地支起身子,只轻轻一动,身上的雪便如同洒盐一般,扑簌簌地往下掉。
方才几个士兵讥讽晏守川的话,一字不漏地飘进了他的耳朵。半个月前,在返回樊城的路上,他们被北雍的军队伏击,晏澄洲被乱石砸中,失去了意识。
再醒来,便是在北雍的囚车上。
晏澄洲额间青筋暴露,双手用力握住囚车的栅栏,眼中尽是血丝,如同嗜血的狼。
晏澄洲一字一顿,“你们有种,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。”那几个北雍士兵闻言,笑嘻嘻地从队伍中出来,走到晏澄洲的囚车旁,挑衅地对上他的眸子:“我说,你们南邺人都是废物,晏守川也是废物!”晏澄洲咬紧了牙。
那士兵见他愤怒,不禁凑近了他的脸,变本加厉地道:“怎么,还不服气啊?你们南邺人,就只配给我们北雍做奴隶!还是最下等的奴隶!哈哈哈哈……”
晏澄洲猛地暴起,从栅栏的缝隙中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胳膊,死命地往囚车里拽!
囚车的栅栏带着棘刺,那士兵一时不察,猛地撞上栅栏,上面的尖刺瞬间划破了他的手臂。
一旁的同伴见他吃痛,忙拔出腰间的刀,向囚车中的晏澄洲挥去。晏澄洲迅速松开了那士兵的手,即使他动作快,还是被北雍士兵的刀划伤,右臂上裂开好大一个口子。
晏澄洲疼得倒吸凉气,鲜红的血顷刻间泅湿了衣裳。北雍士兵齿关咬得咯咯响,怒骂道:“他奶奶的!你竟敢暗算老子?”说罢,拿起一根鞭子,狠狠往晏澄洲身上抽去。晏澄洲挪动身子,往旁边一躲,幸亏有囚车的阻拦,那士兵的鞭子抽到了栅栏上,发出啪的一声脆响。
士兵气不过,还想再补上几鞭,旁边的士兵却劝阻道:“罢了,要想出气也不急于这一时。等到了上京,贺将军有的是办法折磨他们!”士兵冷哼了一声,转身回到了队伍里。
晏澄洲捂着受伤的胳膊,重新在囚车里躺下。他的腿先前被巨石压断,被俘后只草草处理了一下,如今的骨头还未接好。方才他的动作太猛,一下牵扯到了腿上的伤口,带起锥心刺骨的疼痛。晏澄洲不由得拧紧了眉,额头上沁出冷汗,浑身都打起了寒颤。腿上传来的刺痛,还有刚才的刀伤,混杂着冷彻骨髓的痛感一齐向他袭来。人处在极度疼痛的情况下,软弱和泪水就会接踵而至。晏澄洲忍不住鼻子一酸,泪水顷刻模糊了他的视线。他屈起膝盖,将脸深深埋了进去。
如果要哭,也绝对不能在北雍人面前哭。
晏澄洲不明白,事情一开始好好的,怎么就变成了这样?晏守川那么厉害,怎么会中了北雍人的计?他泪眼朦胧地向前方看去,晏守川背对着他跪在囚车里,双手被反剪着捆在背后,一声也不吭。
他从来没看过晏守川如此狼狈,落魄的模样。如果不是为了救霍邈,如果没有霍邈。晏守川堂堂骠骑将军,令北雍人闻风丧胆的南邺战神,怎么会着了北雍人的道!都是因为霍邈那个畜生!
晏澄洲想到此处,牙齿就忍不住发抖,咬得咯咯的响。他最最敬仰的伯父,怎么会,怎么会落入如此境地……尊严、骄傲,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