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寒露竹风(三)
贺府的后院中,晏澄洲闭着双眼,躺在一张楠木八宝榻上。屋内烧的是上好的红罗炭,四周金色纱幔低垂。床边的琉璃屏风上绘着十二花神的图案,屏风通体晶翠,折射出清润的光,在晏澄洲的脸上留下一个个透亮的光斑。
昨天夜里,天气突然转凉,北雍本来就不比温暖的南方,晏澄洲脚伤未愈,到了这种天气,伤口便疼得厉害。
他一双俊眉因疼痛而紧紧拧着,不时从牙缝里倒抽凉气。贺衍不知道安的什么心,既不杀他,也不放他。反倒将他从牢里提了出来,安置在这后院中好吃好喝地供了起来。或许,贺衍是想走利诱的路子,先让他们尝尝甜头,再晓以情理,诱骗他们投降。
晏澄洲冷笑一声,他生在江南富庶之家,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儿蝇头小利向他屈膝。
从昨晚到现在,他一直被单独幽禁在这房间里,也不知道贺衍把晏守川弄到哪里去了。
门外,两个婢女端着雕花托盘,站在通廊下窃窃私语。“这屋里住的公子是谁啊?什么来头?”
“我也不知,只是听朱管事说,将军昨日亲自吩咐了,要我们好生照看里面的公子。能让将军如此看重,想必定是什么贵人,你我可怠慢不得。”“那就更奇怪了",婢女喃喃道,“竞然是贵人,为何朱管事又让我们看好他,一步也不能让他踏出这个屋子?”
另一个婢女的眼神瞬间凌厉,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:“嘘!主子们的事儿,是你我能议论的吗?当心祸从口出!”那婢女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,连忙捂住嘴。方才教训她的婢女又谆谆道:“姐姐也是为了你好。今早,我听朱管事身边的一个小厮说,昨夜凌晨,将军又派人从地牢里提了个男人出来,说是什么南邺的降将……”
躺在榻上的晏澄洲猛地睁眼,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。那人一定是晏守川川!
他强忍着腿伤,双手撑在榻上,一点一点向床边挪动。他腿上的骨头刚断过,伤口还未经过处理。即使是轻微的动作,也令他疼得眼泪直往外冒,撑在榻上的手臂抖个不停。
好不容易挪到了床的边缘,晏澄洲试探着去穿鞋,腿却不听使唤地折了一下,咔擦一声脆响,剧痛瞬间从腿骨蹿至全身上下。晏澄洲痛叫一声,仰身倒了下去下去,一下子重重伏趴在地上,眼泪不由得汹涌而出。
太疼了,实在是太疼了。
刚才那一下,他甚至能听到断裂的腿骨相互摩擦的声音。两个婢女听到房中的声响,都被吓了一跳,推门进来,却发现晏澄洲躺在地上,脸色白得吓人,额间尽是细密的汗珠,表情极其痛苦。婢女们连忙将他扶起:“公子,你腿上有伤,可千万别乱动了!将军为您请了大夫,马上就快到了!”
晏澄洲的脑子昏昏沉沉,痛得人都恍惚了,眼前漆黑一片,连瞳孔都失去了焦距。
晏澄洲艰难地挥开两个婢女扶他的手,挣扎着像门槛爬去:“别碰我”他就是要死,也要先找到晏守川再死。
两个婢女跟在他身后想去搀扶,晏澄洲却固执地不让她们近身,婢女们扶也不是,不扶也不是,急得头顶都快冒烟了。晏澄洲终于爬到了门口,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门一一这时,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悠悠晃晃,如同一片落叶将他当头罩住。晏澄洲心中涌起一股懊恼,索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。半响,透过风筝与地面的缝隙,他看到了一袭金色的裙摆,上面用银色暗线绣着朱雀鸾鸟的图案,那片裙裾在他眼前一摇一晃,宛如秋日平湖漾起的金色縠波。
他头顶上方响起一个姑娘的声音:“我的风筝怎么在这儿?”她伸手,将晏澄洲头顶的风筝拿了起来。
熹微的晨光折射而来,他这才看清了说话人的模样。眼前的姑娘大约十六七岁,两弯乌黑的眉毛下,一双眼睛又大又亮,鼻梁高挺,丹唇水润,五官明媚大气,让人见之难忘。她穿着一身金色的百蝶穿花流仙裙,脚着芙蓉绣花履,让人想到金灿灿的银杏,或是款款而来的黄蝶。
最令人惊讶的是,这姑娘的腰间竞别着一把长剑。她身后跟着个穿碧绿衫子的丫鬟,惊慌地喊道:“小姐!你跑慢一些,银佩实在追不上您……
那丫鬟唤她小姐。
晏澄洲听晏守川川说过,贺殷膝下原本有不少庶出子嗣,后来在后院的倾轧中一一消逝,唯有正室夫人嫡出的一儿一女尚存。眼前这个姑娘,想必就是贺衍的嫡亲妹妹了。想到这儿,晏澄洲忍着腿上的痛,强撑着坐了起来。姑娘的目光俯落,落到了晏澄洲的脸上。
贺秋娘这才发现,她的脚边竞躺了个人。
眼前的少年脏兮兮的,两颊满是尘土,墨发凌乱地披散着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
那双望着她的眸子却美得惊人,甚至可以用妩媚来形容。眸光流转间,长睫轻轻颤动,仿佛是一种醉人的蛊惑。
贺秋娘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眼睛。
她情不自禁,解下腰间的剑,用剑尖轻轻挑起少年的下巴。少年的黑发垂落,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。他分明倒在她的脚边,一双眸子却亮得惊人,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她。
贺秋娘屏住呼吸,时光仿佛都凝滞了,她一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