漱玉翁尽力抬着眼皮,人老了以后,浑身的器官都不太听使唤,连声音也沧桑不少。
“不是每个凡人都能像谐织的爱人一样,得到姻缘线。更何况一一”他微妙地扫了一眼燕溪山,继续说:“即便有姻缘线,也不能确保上一世的感情能无缝重续。”
怀姜将知微带人找上百晓生的事告诉了他,他很轻易地猜出了燕溪山的身份。
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,漱玉翁却没什么激动的神情,他知道这不可能说的动知微。
于是他又提起:“倘若有一天持筠即将断寿,仙主也听之任之吗?”知微万法不侵,又身负生死之道,举世难逢对手,硬碰硬他绝无胜算,唯有攻心。
沈持筠是他最大的底牌,他几次三番找上对方,为的根本不是口头的托付或劝告,他就是要在沈持筠和知微中间种下纠缠不清的孽缘,以此拖慢知微的脚步。
但知微不想跟他谈沈持筠。
“你之所为,和那些强行复活死者的人又有什么区别,不过是图一时享乐。”
“可您所追求的永恒,对凡人毫无意义!”作为久为人间测算命数的大祭司,漱玉翁此刻却说出:“未来无法作定,漱玉只争朝夕。”
话音未落,他突然甩出一道攻击,掀翻了冰棺。裹在冰棺上的绸带断裂成碎片,棺口发出吱呀声。
余光里,知微没有动手阻止,只用平静到极致的目光看着他。那不是纵容,而像是一种尽在掌握的轻蔑,亦或是看见蛏蚁撼树的怜悯。最先做出反应的居然是燕溪山,他为了复活那个女人,半痴半念二十余年,可见不得她的尸身有半点损伤。
一跃扑到冰棺上,生生受了漱玉翁一击,倒飞出去。尸身被他抱在怀里,两人在地上连滚四五圈才撞在墙上。经此一遭,燕溪山肩上的伤口崩开,血红很快染遍衣衫。
漱玉翁抬手,气流剧烈拧转,顷刻间将周遭抽空,叫人耳边嗡鸣。“春生。”
那一瞬间,燕溪山的意识给出强烈的濒死之感,他感应到自己体内突兀出现一颗种子,以他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生长,就要挤碎他的经脉和肉身。生死关头,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回忆起知微和他提过的,自己和某位女子的纠葛。他忽然想,如果今天死在这,也算是为怀里女尸付出了生命。如此“情深",他张了张口,想提醒知微,或许这位死了二十多年的女子,正是她要找的人。
他还想低头,看一眼怀里女子的面容,他已经不太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了。但漱玉翁的攻击根本没给他这么多时间,只是瞬间,他的眼角已经开始渗血,充血的大脑屏蔽了五感,身体像是要爆开一样。气诀的生效只在眨眼间,漱玉翁抬起的手指甚至还没放下,一道声音穿透他的封锁:
“废除。”
漱玉翁猛地回头。
古仙之间也有境界之分,只是玄而又玄,无法量化。漱玉翁在知微对他第一次用出“碎镜”时起,就明白她对道意的理解远超他,至今他仍不明白“碎镜”和轮回有什么关联。
但是,比起需要引动权柄的气决,“废除”所花费的力气也少不到哪里去,他不信知微顶着那具琉璃次身,还有余力点出第二次。“冬凛。”
空气里的水分凝固成冰锥,连怀姜划破手掌牵引出来的血珠也被召过去,她骤然失了墨水,画笔失效,身上多了好几道伤口。知微趁机上前:“沈持筠。”
她脚下步法轻移,与沈持筠错身,一人向前,一人转身。破碎的纸伞落在知微手里,她一手抓着蛋崽,持伞抵住了怀姜成爪的五指,指甲刮在伞骨上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。沈持筠手腕一转,转攻为守,将射向燕溪山的冰锥尽数挡下来。但防守只是暂时之策,沈持筠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,斩断最后一根冰锥后,直接刺向漱玉翁。
燕溪山低着头,还没能从濒死错觉中缓过来。他大口喘着气,眼里的血泪尚未止住,滴在怀中女人的脸颊上,恍若同悲。漱玉翁见沈持筠与知微换位,心里的阻塞更重。知微万法不侵,怀姜伤不倒她,而他这边同样束手束脚。
他与自己的首徒过了几招,暗中惊叹对方近些年的进步,剑意起落间毫不留情,是实打实一剑破虚空,无惧生与死的合格剑修。漱玉翁一句“春生”停在舌尖,久久吐不出来。仙历万年之久,从无古仙互相戗杀的例子,所以即便他当年犯下重罪,仙界也只是将他贬至凡间,接受凡间死气的侵蚀。可此刻的漱玉翁却莫名有种预感,只要他今日敢伤到沈持筠,知微定叫他命丧当场。
他还不能死。
漱玉翁最后看了一眼半卧在地上的男女,借着沈持筠打出去的力后退,身影逐渐模糊。
怀姜本就因术法个个在知微身上失效而气急败坏,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,转向一旁:
“宓蝶,你还在等什么?”
宓蝶突然被点名,身形颤了颤,眼神慌张地在几人中间乱蹿,在和怀姜对上后,从对方眼里看到明晃晃的威胁。
她的族人都在怀姜手上。
宓蝶僵硬扭头,看向抱着尸身瘫坐在地的燕溪山,缓慢朝他伸手。沈持筠四人各有各的战场,竞让燕溪山周身的防护出现了空档。“干什么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