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上谈兵(1 / 3)

大雨是从夜半开始下的,直至破晓时分雨势越发庞大,谢春庭一夜都未曾睡好,昏暗雨幕中他从睡梦惊醒,只听见禁院大门被人砰砰拍响。

如此匆忙且不加掩饰。

他皱眉穿上外衣,撑起竹伞打开大门。

来人一身蓑衣跪在地上,雨水肆意打落,脸色惊惶:“殿下,晨间江淮刺史急报,称堤坝溃决,大水淹没郡城十数,隐有蔓延之势,事态紧急,公子催我急速来报。”

水患。

竟然是水患。

谢春庭抬头看向伞外密密麻麻雨线,连绵不绝,洒落的雨珠溅在他脸庞上。

他神色转换,沉默片刻后道:“告诉宁公子,这是个机会。”

比原本耐心筹谋更适合的机会。

成与否,就在这一击了。

当真是巧。

谢春庭坐在桌前看向窗外,雨势依旧未减,整座禁院都被淹没在暴雨中。

虽然盛夏时节总是多雨,前些年也爆发过水灾,但像此次这般严重的属实少见。江淮地带形式恐怕不容乐观,除却治水外,水患之后的流民、瘟疫、赈灾等事宜亦不容小觑。

不过,焉知不是天罚。

他讥讽地勾起嘴角。

茫茫雨线中,谢春庭提起笔,墨汁滴落在绢纸上,下笔如刀,狂草恣肆,顷刻写就一篇治水策论。

下一刻,他毫不犹豫抬手撕去,碎屑满地。

未见实际灾患,只道纸上谈兵。

当年太傅曾授他《河渠书》《水经注》《河防通议》等典籍,铄金日光中,身材清瘦的太子太傅看着他认真道:“殿下可知,这些书册不过是纸上谈兵。”①

“若真要治水,必得亲赴水患之地,观地形地貌,察堤坝位置,再行疏浚河道、开凿水渠之事。”

“非如此,不过安坐庙堂,旁观灾民挣扎罢了。”

谢春庭端坐良久,神色隐在昏暗光线中,叫人难以分辨。

大雨滂沱中,他站起身,往西间走去。

去江淮之前,他还没忘记有句话要说。

西间无声无息,奚叶躺在榻上,闭着双目,呼吸平缓,面色红润,乖巧温顺。

谢春庭居高临下看着她。

还真是看不出来,那么恶毒的蛇蝎女子睡着居然是这样一副乖顺可欺的面孔。

他忍不住凑近,恶劣地捏住她的脸颊,语调带着恐吓:“喂,醒醒!”

成婚短短时日以来,每每总是她瞧着他或昏睡或狼狈的模样,如今角色颠倒,也有这一天。

谢春庭手下忍不住用力,捏得奚叶白皙脸庞都带了一抹红,可她还是兀自沉睡着,丝毫未见转醒迹象。

他目光不善,扫过她一动不动的睫羽。

哈!

别是昨日戏耍他后自知理亏,在这装睡吧。

他俯身靠得更近,紧盯着奚叶闭着的眼睛,眼珠安然平和,丝毫未曾移动过。

难道真的睡着?

嘁。回来再说也一样。

他站直身子,轻蔑一笑,到那时,希望她还能对他说出“活该”之类的诛心之语。

他,很期待。

谢春庭大迈步而去。

衣摆裹着风声水汽吹荡,在长廊烈烈如歌。

他突然停住脚步。

不,不对,她不是在昏睡。

谢春庭猛地转头。

那分明是梦魇之症。

*

大朝会上。

大臣们执着笏板站定,眼神皆沉沉。

清早快马从上京东门直入宫城,撞碎了所有人的美梦。

江淮居然爆发了百年难遇的大水患,据刺史急报,眼下水势已经淹没了十数郡县,若再不想办法,恐怕江淮整片土地都会化为汪洋,届时流民游荡,不知会造成何等后果。

有胆大的朝臣偷偷抬眼瞄了下金漆龙座上的帝王,果见建德帝面色冷沉,大为不妙。

他缩了缩身子,治水可同他礼部无甚关系,但愿这燎原大火不要烧到他身上。

朝会气氛沉闷,大臣们交头接耳就是不肯直言,建德帝环视一圈,见往日梗着脖子同他吵架的大臣此时都缩着脖子状如鹌鹑,内心冷哼一声,心道倒是拿出往日气势啊,祸难临头了知道往后缩了。

但僵持着也不是办法,建德帝皱起眉,缓缓开口:“江淮水患一事,诸位爱卿可有法子能解?”

水患这种大灾,前朝乃至历朝历代,无非筑堤坝、引水渠之法,后开国库赈粮赈灾,安抚灾民,重建房舍。

眼下,建德帝只是在等一个能站出来接过重任的人。

沉寂中,有一红袍官员手持笏板出列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高喊道:“请陛下下罪己诏!告太庙,许中外上封事,言朝政得失!”②

满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冷寂,连先前的细察之语都不得闻。

在这寂静气氛中,上座的帝王突兀笑了一声,他俯视着跪得笔直一脸刚直不阿的右都御史蒋林城,微眯起眼:“依爱卿之见,这水患原是朕治下不善,故而天道降灾于国祚吗?”

蒋御史脊背挺直,抓着笏板的手发抖,但仍强作镇定,上朝前他曾听到奚大人与同僚议论说要在大朝会上请陛下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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