抬。
“舍权就这么难吗?比舍命还让你难受?”谢淮州强忍着紊乱的呼吸,闭了闭眼平复自己外露的情绪,放下食盒后撩袍跪下叩首,“僭越之罪,臣听凭殿下发落。”
他和元扶妤是夫妻,作为丈夫他在意妻室的身体和生死。
若元扶妤执意不肯放权养病,那他只能与元扶妤和离,从此眼不见心不烦。
室内安静半晌。
“这样的事不要再有下次。”元扶妤语声漠然,似乎并未将奏折之事放在心上,“把药拿来。”
谢淮州闻言抬头,拎着食盒走到元扶妤面前,将食盒打开取出药碗。
接过药碗,元扶妤嗅出汤药与以往不同偏甜,问:“换药了?”
“嗯。”
听到谢淮州的回答,元扶妤皱眉将一碗药饮尽。
“我给殿下换药,殿下不疑我?”谢淮州问。
元扶妤将药碗递给谢淮州,拿过桌案上的帕子,叠了两折,散漫擦拭唇角:“为什么要疑你?”
毕竟,她可是谢淮州在朝中唯一的根基。
且在元扶妤看来,他们这群文臣共同署名的奏折,在她这儿根本掀不起风浪。
从古至今,只有执刀者能造反,没听说过执笔者能翻天的。
谢淮州显然误会了元扶妤的意思,他眼尾泛红,捉住元扶妤擦拭唇角的手,心中因这些日子不断思量和离的念头而惭愧。
他直勾勾的眼神在她脸上巡视,满目柔情眷恋:“殿下,臣斗胆冒犯了。”
炙热的呼吸落在她唇角。
元扶妤在铺设白狐皮的软榻上坐着,不配合也未拒绝,只是一动不动,看着他虔诚亲吻她的唇,冰雕玉塑般,眉目锋锐。
视线交汇,元扶妤不掩饰眼底居高临下的审视、猜度,却惊觉黑暗中谢淮州的目光痴缠炙热,要将她拖入其中。
凉风猛地将半敞的窗棂扑撞地合上,屋内自檀木横梁垂下的一道道纱幔被风掀得胡乱飞起,立在十二扇红珊瑚碧玉描金楠木屏风前的铜鹤灯一暗,再也未亮起。
黑暗中,只剩呼吸交织,和莽撞炙热的缠绵。
满室缱绻旖旎还未散,雷鸣阵阵的屋外便传来阵阵甲胄与佩剑相互碰撞的声音。
裹了油毡布的火把,在暴雨中将院子映的恍如白昼。
元扶妤猛地惊醒。
她掀开床帐,拔出枕下短剑,赤脚踩在地衣上往外看去。
“裴渡。”
平日里几乎不离元扶妤的裴渡并不在门外,只有大队人马行进的脚步,如滚地雷般朝着这道门而来。
敌众我寡,门外情况不明,元扶妤镇定向后退了一步。
察觉背后有人靠近直指她颈脖的位置,元扶妤凤眸冷沉,出于本能想也不想手腕翻转,一剑刺入背后之人腹部。
刀刃入肉,元扶妤才看到谢淮州扣在她肩膀上的并非是利器,而是他宽大的外衣。
元扶妤讶然转身,谢淮州只镇定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短剑,握住元扶妤要抽刀的手,忍着剧痛,单手将外衣裹在元扶妤身上。
身后隔扇被人一脚踹开,长刀破空的杀意直直朝元扶妤扑来。
谢淮州抬眸,幽黑瞳仁被火光映亮,本欲咬牙将元扶妤护在身后。
谁料元扶妤先一步抽出他体内短剑,将他推开。
谢淮州捂着伤口,失力跪倒在地。
刀锋剑刃碰击,元扶妤以短剑压长刀,单手扣住眼前佩戴恶鬼面具的甲士手腕,利落废了对方握刀的手。
惨叫声中,元扶妤削铁如泥的短剑,抹了眼前甲士的喉咙。
门外,全都是举着油毡布火把,佩戴恶鬼面具的黑甲兵士,看不出谁领头之人。
“阿姐!你们别伤我阿姐!放开我!”
门外传来妹妹元扶苧惊恐的尖叫。
元扶妤紧握短剑刚向外走了一步,箭矢随狂风携雨冲入门内,穿透她的胸膛……将她整个人掀翻。
“殿下!”半身染血的谢淮州扑上前抱住元扶妤,两人一起跌倒。
全身湿透的元扶苧挣开桎梏,跌跌撞撞跑了进来:“阿姐!”
鲜血大口大口从元扶妤口中涌出,她费力挣扎想起身,想看清到底是谁要她的命。
可视线却逐渐模糊。
想她元扶妤纵横战场多年,临了阴沟里翻了船,不明不白死在这庄子上。
死也做不了一个明白鬼,竟不知到底是要她的命。
她不服。
意识消散的前一刻,元扶妤满脑子都是放心不下的朝局。
世家稳如老狗,不论是谁主政,朝局都不会乱。
只是皇帝年仅六岁,她一死,无人敢用铁腕手段与世家抗衡,他们元家的江山,便不再是姓元的说了算了。
“殿下!殿下!”
“阿姐!阿姐……”
耳边,谢淮州的急唤和元扶苧痛苦的呼喊声越来越小,可崩天暴雨砸击屋瓦、高树和水洼的声响,却越来越响越来越急,在她脑中连成尖锐的长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