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过神来。明明什么都没吃,舌尖却像是尝到了糖霜的味道,大脑对于这份甜蜜太陌生,不得不调动更多机能去储存记忆它。
冯山月不再看袁驰,她快速吃完剩下的蔬菜,把叉子放下,抽纸巾擦嘴,随后站起来:“我先走了,没带钱包,你来买单吧,下次把钱给你。”二模已经结束,没有留在这里复习的必要,她的说法很合理。袁驰的大脑还在处理上一个问题,他复盘着她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,耳朵里只听到后半句里的"下次”。
这算什么,她的新招数吗?
他心不在焉地点头,任凭冯山月离开卡座,再经过他身边朝外走。擦肩而过的一刹那,心跳仍没有平复到原本的频率,只好僵坐着不动,防止被她看出端倪。
面前的玻璃杯装了水,杯壁的反光照出冯山月离开的背影,袁驰垂下眼睛盯着水杯看,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转角处。他终于松开撑着下巴的手,活动略显僵硬的关节,再端起杯子,把整杯冰水一口气喝光。
冰块触碰到嘴唇,又落回去撞击杯壁,发出清脆的响声,掌心感受到冰凉的温度,一路向上蔓延到脸颊和大脑,过载带来的高温逐渐褪去。袁驰看着桌上那个被吃得一干二净的沙拉盘,忽然想到了什么。他缓缓地皱起眉。
冯山月看了一眼手机。
不早不晚,刚好六点半。
她推开天台的门。
黄昏时分,天幕是一片快要烧起来的金红色,走进天台,就像走进了一副带滤镜的电影画面里。
何志宇无心欣赏这份美景,他正蹲在角落发呆,用脚尖蹭着地上的垃圾。冯山月转身掩上门,抬眼朝上方看了看,然后才朝着他走去。关门声惊动了何志宇,他噌地站起来,绷着脸紧盯冯山月。这两天他显然没睡好,眼底挂着明显的黑眼圈。冯山月在心里冷冷地想,就他这副沉不住气的模样,如果不把袁驰从小饭桌里调开,他绝对会注意到何志宇的变化。然后意识到是她有所行动了。
茶餐厅的东西很难吃,但胜在干净,最重要的是从一中走到那里不会途经老小区,袁驰没有碰上何志宇的可能。
冯山月停在了离何志宇几步开外的地方,问:“你没带东西吧?”何志宇一怔:“什么?”
冯山月用命令的口气说:“把外套脱了,裤子的口袋翻出来。”何志宇想了想才反应过来,原来冯山月是怕他带武器,他脸上露出一个极难看的苦笑。
随后,他把校服外套脱下来,团成一团放在地上,又掏出手机放在外套上,再直起身,像过安检似的,在冯山月面前转了个圈,展示空空如也的裤兜。站定后,他木着一张脸:“我要是想对你动手,就不会提前通知你了。”一无所有的人才最勇敢,人一旦拥有了什么,就会害怕失去。那份近在咫尺的京美录取通知书帮他找回了所有理智,一夜之间,他突然就变得能分出轻重缓急,知道不可以再激怒冯山月,而是要竭尽全力熄灭她的怒火,不让意外破坏他失而复得的光辉未来。冯山月招手,示意他走近,明知故问:“找我什么事?”何志宇干巴巴地说:“向你道歉。”
冯山月不说话,等着他的下文。
何志宇做了个深呼吸,回想自己准备了两天的说辞,一抬眼,却对上冯山月的眼睛。
今天有火烧云,暖色的光原本会给气氛增添几分温馨,可过于浓烈的红色却成了某种危险的信号。
冯山月的眼睛总是冷的,当里面映着红霞的时候,看上去像淬过火的刀。何志宇幻想了两天,只要自己足够诚恳,态度放得足够低,甚至堵上最后几个月在学校的名誉,往后在樟市的名声,冯山月终究会放过他。毕竞她也要高考,不是吗?
考华京可不容易,何志宇不清楚尖子生是怎么学习的,但从前在楼顶窥伺她时,没少见她花费整个周末的下午在桌前做题。现在,他有些无法自我欺骗了。
如果她真的那么重视高考,也不会转学来四中。如此大费周章,绝不只是为了听他一番痛哭流涕的道歉。只有在审判的手伸到面前时,作恶者才会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即将付出的代价有多重。
何志宇忽然意识到一个他不得不面对的事实一-无论是说上几十个对不起,或是用很难听的词自我羞辱,甚至在她面前扇自己两个耳光,她也只会像现在这样面不改色地盯着他,最多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,然后在他出尽洋相后,再对他发难。
她根本就不是抱着和谈的心态来的。
何志宇沉默了片刻,问:“你不会就这么原谅我,对吧?”耳旁响起冯山月的讥讽:“这是你的道歉吗?何志宇,你还真是连装都不肯装一下啊。”
他垂着的手攥成拳,竭力保持声线的平稳:“浪费时间对谁都没好处。直说吧,你想要什么?”
冯山月面无表情地望着何志宇,把手揣进兜里。晚风吹动天台的铁门,发出沉重的金属响声,像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冷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