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照霜在墓前站定。
墓碑上,章若华的照片摄于很多年前,那时她年轻很多,眼里很亮,藏着不驯的骄傲和野望,嘴角的笑意却也不乏温柔愉悦。
那是章若华风华正茂的时候。
章若华从不对人示弱,宁愿愤怒、尖锐、刻薄地亮出牙齿,也不愿意让人看出她的软弱。
所以陆照霜想象不了,在最后的那一刻,妈妈究竟是有多不甘、多遗憾,才能不顾体面地拉住朱老师的手,试图说点什么,却仍旧没能说完。
如果她那天没有任性地离开家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如果她那天没有落选,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?
郁思弦站在她身后,凝视着她沉默的背影。
现在的雨势不是一柄伞能挡得住的,冰冷的雨珠顺着她小腿流下去,她都快被浇透了,却还是一动不动。
他无意打扰阿照,但她待得太久了,有感冒的嫌疑。
“阿照。”
还没等他思索出劝她离开的措辞,陆照霜的声音就先从前方传来。
“思弦,你说,妈妈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?”
郁思弦一怔。
陆照霜好像并没有真的想从他这里听到答案,只是自顾自地说着。
“当上首席就可以了吗?她最后想让我做的就是这个吗?我现在完成她的愿望了吗?但已经太晚了对吧,她根本就不会原谅我对吧?”
她像是陷入了一团自己也解不开的谜团,声音变得越来越高、越来越快。
郁思弦心中蓦地一紧,“阿照!”
他顾不得去考虑他们之间应有的距离,上前一步,握住陆照霜肩膀,将她身子扳了过来。
她眼神茫然空洞,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,毫无防备地撞进他眼里。
郁思弦心中蓦然一沉。
这些年来,几乎每个人都认为,让阿照成为首席,是章阿姨没能说完的遗愿,而阿照也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。
但在这一刻,他突然明悟。
继承遗志?不,那太美好了。不是那样的。阿照只不过是,一直在为她五年前的那个错误赎罪而已。
他心脏就好像被撕开一个豁口,风雨呼啦灌进去,鼓胀地抽痛起来。
所以她选上了首席,却依旧不怎么开心,因为她年复一年不过是为了赎罪而拉小提琴而已。
他听了她那么多次音乐会,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?
“阿照,别这样,”握在她肩头的手掌紧了又紧,他轻声恳求,“别这样。”
他的伞被撞开了,雨水几乎淋透了他半边身体。
陆照霜怔了下,慌忙仰头,双手握住伞柄微微抬高,好用自己的伞将他罩住。
暮春时节少见这样的大雨,雨水顺着伞面边沿哗啦直下,将他们困在这潮湿的方寸之间。
他镜片后的眼睛都好像被雨水打湿了。
陆照霜手足无措,不明白为什么,明明是她来看望已逝的母亲,郁思弦却看上去比她更难过一样。
*
从墓园回来,车子停在了陆照霜家门口。
下车前,她犹豫不决地看着郁思弦,“真的不用我送你回家吗?”
郁思弦摇了摇头,“抱歉,之前是我失态了,现在没事了。”
陆照霜仍旧不放心,“那你说别这样,是什么意思?”
郁思弦看着她的表情,反问:“如果我说了,你会照做吗?”
陆照霜愣了下。
实际上,她对郁思弦的理性有着充分的信任,如果郁思弦真的说了,应当会是十分合理的要求。
但他既然这么问了,她便谨慎回答:“我考虑考虑。”
郁思弦淡淡一笑,声音温和,却和她同样认真,“不用,阿照,我只希望你为你自己做选择。”
“我本来也没有不为我自己做选择吧?”
“嗯,”郁思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,将伞递给她,“那以后继续保持。”
陆照霜有些摸不着头脑,但也不计较了,叮嘱了他好几遍回家喝姜汤,这才不安地下了车。
看到陆照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,郁思弦才收回视线。
他微微抬眼,透过后视镜,看到自己泛着猩红的眼睛,自嘲一笑。
这些年他固步自封,简直像个瞎子,漠视了阿照的所有痛苦。
现在,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