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却并未动怒,只是暗自轻笑,清脆的脚步声在庙内响起,东宫若疏只见神像后面,走出一位身着儒衫、眉目俊朗的青年男子。
此人一出现,周遭冷意散去许多。
东宫若疏眨了眨眼,这人是一直待在这破庙里头?她竟全然未觉。
“你是谁?”东宫若疏问。
那儒衫男子反笑道:“你说说我是谁?”
这般对话,似是来者不善。
东宫若疏却是努力想了一番,道:“误入破庙之中,往往都会撞鬼,若撞鬼,又往往都是厉鬼,你若是厉鬼,就肯定生前很委屈,死得更憋屈,说一千道一万,肯定不会是人,是人也不是正常人。”
儒衫男子听得面露惊奇,还不待他开口回话,便听马蹄声声,踏在寒彻山林的春雷声中。
“来者何人,何故于此作孽,拦阻朝廷命官之路?!”
魏无缺虽是阉人,可这一中气十足的大喝,震得山中林鸟惊飞。
儒衫男子听“朝廷命官”几个字,面目不悦,寒意流溢,魏无缺脚已半离马镫,手已按在腰刀上,顷刻间针尖对麦芒。
“魏座主你弄错了,”东宫若疏回过头来辩解道:“他不是人。”
儒衫男子愣了愣,嘴角微抽。
她又把头拧过来道:“对不起啊哈。”
魏无缺也停了停,哭笑不得间,手已把刀攥得更紧。
然而,许是正因东宫若疏的话,破庙内寒意消弭而去,儒衫男子抚须笑了几声,道:
“莫误会,在下并无恶意。”
说罢,他一挥手,牌匾上缠绕虬实的枯藤纷纷掉落,露出苍朴古拙的大字——江神庙。
魏无缺心中一震,他们此行自京城出发一路南下,沿路所知名江,唯有青弋江六百里,此妖竟是青弋江神?
非龙即蛟!
东宫若疏此刻也瞪大眼睛,她哪里想到这竟是江神来了,道:“真是江神?”
“青弋江七百里河泽,还有谁人敢称蛟龙?”江神反问一句,接着道:“族中子侄准备在此地走水,所以拦路驱赶,并非恶意。”
魏无缺心中豁然,怪不得一路走来,总觉在兜圈子绕远路,而且春寒来得极快。
江神转过头,看向东宫若疏,施施然开口问道:“女侠一眼看出我非人属,固然眼睛刁钻,只是怎么、怎么直说我不是人?”
魏无缺眼眸敛起,心尖微跳,人妖有别,世间妖属生来低人一头,故此常被歧视苛待,因此化了形的妖鬼对自己身份极其敏感,若一般人答不好,触怒江神,说不准要人头落地。
“我说你不是人你生气什么?”
东宫若疏似是不知其中危险,理所当然道:
“譬如说你不是狗,我偏说你是狗,你看你生不生气?”
“…当然生气。”
“既然你不是人,若我偏说你是人,你肯定生气。”
儒衫男子定住片刻,良久之后只能笑道:“倒是趣人。”
说罢,他站定原地,正正式式作了一揖。
东宫若疏赶忙抱拳还礼。
礼罢,江神哈哈而笑道:“树老根多,人老识多,今日是碰见女君子了。”
……………
待天色渐渐由暗转明,山林间化开一抹暖意,青弋江神也起身作揖告辞。
江神庙外矗立的喜鹊阁谍子们皆是如临大敌,与庙中不久前相谈甚欢的氛围并不相衬。
庙中的魏无缺眼观鼻鼻观心,比泥塑还似泥塑,旁听全场的他,愣是不敢横插一言,他们聊得太跳脱,叫他如坐针毡。
江神说走蛟化龙艰难危险,东宫姑娘就来一句:“一场春雨一场寒啊,这个时候走水,不冷吗?”
江神无意间提及当年走蛟化龙时跟朝廷的恩怨,东宫姑娘就追根究底问个明白。
江神提及这些年来修行只食草蔬花果,所入所出天地清气,东宫姑娘就说“这你就小看我了,我还吃羊肉、牛肉、狗肉、蛇肉、蛤蟆肉……”
东宫姑娘太能聊了,什么都敢聊,根本就没有不能碰的话题。
魏无缺也不知自己捏了多少把冷汗,只知再待下去,说不准命都要去掉半条,需知世间妖属性情难料,蛟龙一类更是易怒,当年泾河龙王都尚敢对质人间天子,谁知这青弋江神会否喜怒不定?
眼下青弋江神要离去,魏无缺暗暗松开一口气。
这时,却听一句:“江神,还不知你姓名呢。”
魏无缺刹那间一股寒意自脚底板透出,怎么有人敢问这等大妖姓名?
一只脚踏出庙外的儒衫男子转过身,眯了眯眼睛,嘴角间渗出些许白气,似有龙形。
只见东宫姑娘浑然不觉道:“我叫东宫若疏。”
江神微微一怔,似是被这姑娘的坦荡所触动,叹出口气后,双手阖拢。
“我为江神数百载,载过千万进士举人,见过不知多文道种子,连李太白都是在我江中捉月而死,受了熏陶,也自诩读过几本破书,知道圣人言语,故此自取一儒名袁琦,字稚圭。”
“好,袁先生再见。”东宫若疏摆了摆手道。
“东宫女侠若来访水府,必倒屣迎宾。”
说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