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慌便逃出楼去了。
大掌柜擦着汗,紧赶慢赶地绕过屏风,停在纱帘外:“对不住,底下人手脚不麻利,您放心,我已经吩咐下去了,绝不让那几个纨绔再入湛清楼。”帘内,谢清晏半垂乌羽似的长睫,温声问:“掌柜知晓这几人身份。”“自然是知晓的,湛清楼内也不敢什么人都放不是,"掌柜擦汗的手忽然一停,“大,大人的意思是要刚刚那几位的……?””谢清晏轻碾过指腹,漠然道:“我与他们一见如故,自当问清家门,也好关照一二。”
掌柜嘶了声,也不敢为难,正同情这几家养出来纨绔的倒霉门户:“是,我这就让人整理一份名单,给您送来。”
“不必。”
帘内忽衔上女子清音。
大掌柜一愣,却不知这话是跟他说还是跟里面那位。然后就听,帘内那个方才还叫他背后发毛的声音低低地和下去:“天天当真不想计较?”
戚白商蹙眉,看向身畔。
这人近日行事愈发不同往常,说锋芒毕露都不够,她却看不穿他目的。“因言获罪,若传扬出去,你也不怕旁人说你暴戾专横、朝堂上奏你目无法纪?″
谢清晏不见忧,反轻声笑了:“死我都不惧,还惧恶名?”“…你不是要我陪你休沐消遣么,我陪。”戚白商起身,犹豫了下,她握起谢清晏顺着桌沿垂下的广袖,扯他离席。“我不喜欢看戏,地方我选。”
谢清晏有些意外地一怔,随即又笑起来,他任由她那点捉雀鸟都不够的力道将他牵离:“夭夭要带我去哪儿?”
那人嗓音低哑缱绻,好端端的问话都暧昧如私语。戚白商忍住没剜他一眼:“送你进无间地狱。”“当真?”
谢清晏反而起了兴致,反手紧紧扣住了戚白商的,“谢某求之不得。”戚白商”
罢了。
不跟脑子有疾之人计较。
半个时辰后。
上京城,西南城门外。
在临时搭起的简陋帐篷里,谢清晏挑起一角,望见帐篷外面,布衣百姓甚至不乏褴褛乞儿排起的长队。
他轻狭眸,回身:“这个义诊摊子,便是你要带我来看的消遣?”戚白商刚示意身侧妙春堂学徒,叫她领看完诊的老婆婆到一旁稍作等候。听到谢清晏的话,戚白商眼都不抬地写着方子:“我是为谢公积善行德。”谢清晏微微一停,继而自嘲地笑:“可惜我罪孽深重,十年杀伐,医仙也救不了我。”
“为何救不得,"戚白商笔尖悬停,稍作思索,又继续写下去,唯有话音不曾停顿,轻缓自若,“你杀一人,我救一人;止戈有日,悬壶无涯,百年之后,我总渡得尽你的杀孽罢。”
直到一张药方写罢,戚白商也未闻那人再言,她不由奇怪,趁着将药方交予学徒的间隙,瞥向身后。
却见谢清晏停在原地,一瞬不瞬地望着她。那眼神至深,也至暗。
竟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楚,只觉着陷人。
戚白商莫名有些不自在:“怎么了?”
“………我在想。”
“想什么?”
谢清晏袍尾轻晃,银白暗纹如粼粼波光,他踏至戚白商面前,低下头颈。“想我是该为你塑金身、奉你入庙堂,还是拉你下云端,藏你入罗帐?”戚白商将将忍下,冷淡瞥他:“谢…你若实在闲得遐思难断,不如替我磨墨。”
她坐了回去,叫人领下一个病人入帐篷。
戚白商本是戏言,却不曾想,谢清晏当真从善如流,束起袍袖,到一旁站着为她磨起墨来。
被抢了活的学徒小姑娘对着谢清晏那副祸害至极的模样红了脸,跑到抓药那边和另一个小学徒窃窃私语起来。
戚白商无奈回身,给落座的病人问诊搭脉。病人一拨拨入,一拨拨出。
谢清晏玉白指骨间抵着的那根墨条,随着日头西落,也渐渐短了下去。直至妙春堂每逢初一十五的义诊时辰结束,带来的常规药材也用尽了。收拾帐篷内的残局时,谢清晏忽问。
“为何要行医?”
戚白商正在看今日的医案,查漏补缺,闻言敷衍道:“母亲曾向老师托孤,老师是位岐黄圣手,我自然随他学医。”“你自己没有原因么。”
戚白商顿住,她轻托腮:“也有。一定要说,大概是因为母亲和阿羽吧。”谢清晏收拾笔墨纸砚的手停顿了下。
安望舒是遭人毒害,病故,自不必说。
那人声音压得极低,低得近乎带上一丝颤:“为何是为阿羽?”“她应该才算是我救的第一个病人。”
戚白商想起晨间梦里,大雪素裹,冰天雪地。“可惜那时我还不认识老师,不曾学医术,没能救下她的姨母。”戚白商叹出很轻又很长的叹息:“这个世道太残酷,好像弱者就不配活着。身不由己是错,无能为力也是错,恃强者自当凌弱……阿羽在遇见我之前,受尽苛待。我常常想我若是早点遇到她就好了。”记忆深处快要模糊了的那一幕也清晰起来,在那个破败的草屋里,阿羽满身被凌虐的新旧伤痕,却抱着那具已经凉透了的身体哭得绝望无声。那应当是她尚年幼的岁月里,第一次对生死认识得那般深刻,被那个比她大三岁的孩子无声的恸哭攥得难以呼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