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清晏到时,戚白商就跪在议事殿外。
她披着一件雪白的鹤氅,单薄的身影几乎要融入那漫天细碎的风雪里。孤影孑然,摇曳难支。
“天天……
谢清晏僵在原地,许久才听见自己沙哑的低唤声。他上前去,急得忘了脚踝处的镣铐,踉跄了下扑跪在转回脸的戚白商身前,却顾不得扯破的伤和滴落雪地泅开红梅似的血。他将两只手的镣铐锁链攥起,从后越过戚白商肩背,将她死死抵拥入怀里。“斯.…”
戚白商小声抽气,“疼。”
于是谢清晏拥着她的手又蓦然松卸了八分力道,俯在她耳畔的气息颤栗焦急:“用了什么刑,伤在哪儿?上药了吗?”“杀威棒。”
戚白商声音很轻地伏在他身前,近乎耳语,“云三安排过了,不重。”谢清晏却还是气息沉促,胸膛起伏得剧烈。即便不抬头看,戚白商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如何一副凶得要吃人的眼神一-否则那两个迟疑上前的侍卫,也不能张开了嘴,话都没说一句,只是被拥着她的某人侧眸陵了一眼,就骇得脸色青白,连忙低头退回去。“我没事,也不冷。”
戚白商轻声道:“你该进殿了。”
“骗子。“谢清晏扶着戚白商起身,将她冻得像冰一样凉的手包入掌心,然后牵着她便朝议事殿的殿门走去。
殿外站着的禁军侍卫本就如临大敌。
这会其中一个更是猛一激灵:“镇国公,陛下叫戚姑娘跪在门外,您可以进,但她、她不可入殿。”
“她是广安郡主,“谢清晏冷然望他,“更是我镇国公府从前、过去、将来唯一的女主人。”
于是不必再赘述什么。
侍卫有些怵然地低了头,硬着头皮道:“那请二位稍候,我入殿通报。”随着那名侍卫进去奏禀陛下,议事殿的殿门敞便开了一条缝隙,里面几位大臣分作两派的对峙争吵声拂来耳畔。
“…谢公威赫北疆,马踏西宁,震慑北鄢,怎能因一桩无端猜忌,就将他打入死牢呢?”
“若他真是当年遍寻不得的董家子董翊,那谁知他这些年包藏什么祸心?!那日在正华门上,全城百姓可都亲眼见了一-他竟敢刀挟皇子!狼子野心,可见一斑!”
“那是为了救驾!怎可同论?”
“谋害陛下的是宋家罪女,并非二殿下,他谢清晏刀挟皇子就是欺君犯上!!”
听着朝中几位大员,拥谢清晏与护二皇子者相持不下的争论,戚白商轻捏紧指尖。
谢聪与他的人要求自保,便必然要置谢清晏于死地。那一步棋,终究是不得不下了。
即便落子后注定风起云涌、天地势变,后果难以预计……“陛下,镇国公在殿外求见。”
侍卫通禀的声音一出,殿内原本正在痛斥谢清晏“狼子野心不得不诛"的那位大臣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停得太急了些,像是被攥断了颈的鸭子。
“谢公威名,确实可见一斑。”
戚白商心中发笑,也不由地想逗身边那人轻松些--从方才见了她,谢清晏昔日那副温柔渊懿的画皮便连半点影儿都不见了。可惜谢清晏没领情,仍是眼神沉郁。直到侍卫得令回来引他们入殿。议事殿内。
谢策独坐大殿正首的御用书案后,沉眉怒目,色厉却又隐忍地望着眼皮底下,那个在书案上搁着的物件。
那是戚白商擂鼓受刑后呈上的“证物”。
一枚雕篆了“琅"字的玉璧。
从许久前他就在盯着它看,殿内大臣们激烈的争辩似乎充耳不闻,他只死死望着它,到瞳白爬上血丝也不觉。
直至此刻,谢清晏携戚白商入殿。
刚受过刑的女子蹙眉跪礼,而被谢策凝视着,踏进殿内的谢清晏从始至终不曾抬眸望来一眼,只是扶着女子,又随她跪下去。谢策的眼皮猛跳了跳,扶着桌案的手向后支起上身:“朕说过,你不用跪。”
“陛下一一”
拥护二皇子的老臣焦急抬头。
可惜被谢策横了一眼,就缩着脖子咽下话去。“臣戴罪之身,"谢清晏冷然垂眸,不卑不亢,“自然要跪。”“哦?“谢策声沉,“那你告诉朕,你何罪?”谢清晏似薄唇含笑,终于抬眸望向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。眼底却无敬畏,尽是冰冷料峭。
“陛下降罪,无罪亦罪。”
“一一你大胆!!”
胆战心惊的二皇子派老臣陡然仰头,脸色兴奋又狰狞,像是嗅到了腐肉便再难掩贪婪垂涎的鬣狗。
对方蓦然出列,跪地叩首:“陛下,此子不知感鸣圣恩,还胆敢指摘天子、欺君犯上,必是当年逃脱的董家子啊!”“不错啊陛下!”
立刻又有朝臣跟着出列:“此子包藏祸心,断不可留!”“还请陛下下旨,将此等谋逆旧犯问斩!”众人喧噪里,谢策却一言不发,死死盯着殿下的谢清晏。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个答案。
二人间像是有一根紧绷的弦,在朝臣一声声潮涌般的推促下,即将崩断。就在那刹那间。
“陛下。”
戚白商轻音如泉,未争高声,却自清泠岿然地伏身叩首。“臣女为谢公击鼓鸣冤,还有一件证物,尚未呈给陛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