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先送她,再回去。"戚夭夭睁大的眼睛里像春水一样柔软,又不改不易。扈从仆妇们劝不住他们心心软又坚决的小主人。于是兵分两路,戚夭夭的马车接上了在雪地里踉跄踽踽,快要昏过去的小乞丐,朝城外的那座破庙驰去。
只是终究太晚了。
马车赶至那座破败的土庙外,隔着残垣断壁,庙内烧起的柴火将支离褴褛的残破窗牖映上血般浓稠的惨色。
小乞丐僵在马车里,死死盯着。
等不得车停,他便像只丧了家的小兽一样扑下车去,踉跄又凶狠地朝那座士庙跑去。
“这孩子,替她买了药,又送她回来,连句道谢都没有……乔叔不满地拽着驾车缰绳,刚要转向。
“再等等她吧。”
戚夭夭从车里探出身,扒着车棱,那抹火色映在她眸心,叫她心里莫名其妙地怪不安的。
小姑娘犹豫着回头:“乔叔,我去看看。”“哎…!”
驾车的车夫还没来得及阻拦,小姑娘已经从车上跳了下去,拎着裙角,鹤氅披在她身后,红得妍丽灼灼,她快步跑进了庙里。然后戚夭夭慢慢停了下来。
那堆火堆外,是一群像乞丐打扮的人,但她觉着他们和这个叫阿羽的女孩应当是不识的一一
不然阿羽不会那样僵站在那儿,攥着药包的手指发颤。………我娘呢。”
戚夭夭听见阿羽颤声问。
那具瘦弱而多伤病的身体里像是蕴着要爆发的火山,死寂慑人。那几个乞丐对视,坐在最前面背过身来的那个迟疑着指了指庙后:“扔…送、送后面了啊,你娘早死了,可不是我们干的!我们来她就已经断气了!”戚夭夭下意识屏息。
面前的小乞丐身影一震,松了药包,扭头就朝庙后发了疯似的跑去。夭夭都不知道她哪还剩那样的体力。
火堆旁几个老乞丐松懈了神态。
“你和她一个小孩说那么多干什么?你的娃儿啊?”“滚你的,你没看她什么眼神……
解释的那个啐了一声,像是心有余悸,“老子搬过那么多死都不合眼的,她刚刚那眼珠子,比死人都骇人呢。”
戚夭夭追到土庙后时,望见那具瘦小的背影就跪在雪地里。他身前的那具尸首不知在雪地里搁了多久,被薄薄的雪覆了一层。仿佛再多污脏、伤痛、疤痕、折磨与死亡,都能被这场天地皆白的雪覆下,小乞丐伸出瘦骨嶙峋的手,缓慢而僵硬地抹去那具尸首面容上的碎雪。到那张枯槁惨白的脸露出来。
“‖″
戚夭夭听见小乞丐胸膛里憋出了一声,她形容不出的,像是最绝望的困兽一般的嘶吼或呜咽。
小乞丐扑在那具尸首上。
兜帽早被风雪掀下来,褴褛的衣衫露出小乞丐瘦弱的背脊,上面满是被虐待毒打的伤痕,血痂被扯破,渗出伤处,可阿羽像是无知无觉,只是抱着那具已经凉透了的身体,哭得绝望而无声。
那是戚夭夭的一生里,第一次触及如此惨烈的生死之痛。在她尚不能全然明白死亡是什么的时候。
乔叔和随车的扈从到山庙后时,伏地的小乞丐已经昏厥过去。护卫兴许是看见他们小主人通红的眼眶,不忍心地皱着眉走过去,试了地上尸首的脉搏,又试了试那个昏过去的孩子的。“她娘早死了。”
扈从摇了摇头,收回手。
“阿羽呢?”
仰着脸的小姑娘白皙面颊被冻得微微透红,眼神却执着。护卫反应了下,才晓得“阿羽"是小乞丐的名。“她在高烧,昏迷了……怕是也很难能救回来。”戚夭夭眼眶更红了些:“我们把她带回去,我有药的,我能救他。”“夭天姑娘一一”
“还有她娘,也带回去,“戚夭夭低下头,有些难过地说,“不要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。她会冷的。”
那个护卫说的其实没错。
小乞丐一直在高烧,烧了两天两夜,请来的大夫都摇头,说没救了。只有戚夭夭不想松手。
那几天,山庄里最淘气贪玩的小姑娘安分得像只瓷娃娃,吃完饭就跑去临时安置那个小乞丐的暖屋里。
柴火烧得旺旺的,戚夭夭趴在木床边,攥着小乞丐的手,就好像这样就能拉住他,不教阿羽被那些可怕的翳影带走。阿羽是在第三日入夜时醒来的。
猛地睁开的眼里露出血丝骇人的眼白。
伴着骇然的惊悸和嘶吼,他从床板上弹起一下,要坐起却全无半点力气。戚夭夭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困得睡过去了,只朦胧记得阿羽好像又在栗然梦呓,于是她攀着他嶙峋的臂骨,安抚地一下下轻摸着。就像小时候她生病,母亲抱她在怀里轻拍着那样。“阿羽不怕……天夭在,夭夭陪你…”
(三)阿羽
谢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
那些折磨他的梦魇并无新意,早叫他麻木,只是他浑身都冷,像是冻在冰窖里,用了很久他才想起,他应该是要死了。随他姨母之后,死在那座破败的山庙里。
这样也好,好极了。
死对他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,那只是一个苦难折磨的尽头而已。他在漫漫无际的黑夜里早踽踽独行了太久,他太累了,那场黑暗终于能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