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长路迢迢（四）
和学宫内其他同窗比起来,王志家境尤为清苦。他爹死得早，从小就是他娘一个人将他拉扯大，幼时记忆便在他娘用满是老茧的手数着铜板的叮当声里一晃而过。
他喜欢到处耍，和梧桐巷里同龄的孩子玩扮演大侠的游戏，那些修仙者总是提着一把剑,斩妖除魔,荡平世间不公之事。他运气好，生了具还算不错的根骨，又机缘巧合受过高人点化，居然也跌跌撞撞地摸到了修仙的门槛。他娘说既然想要修仙，那就绝不能短了吃穿用度,免得让人看不起。十八岁那年，他穿着娘亲手缝制的粗布衣，背着灰扑扑的包裹站在南景学宫门口，看见回雁山上松涛翻涌，云雾缭绕中隐隐浮现出一条通天大道。然后便毫无疑问地被打发了回去。
他自此绝了修仙的心思，回到梧州。但没过两年，北凌人就打了过来，那段时间他带着娘东躲西藏,两个人相依为命。冥冥之中似乎真有神仙保佑着他，他运气再度爆棚,母子两人都安稳活过了战乱，甚至在北凌退兵以后回到故乡，还能找到完好无损的老宅。很快，命运再次送了他一件大礼一-沈珮接任祭酒，宣布南景学宫更名为云嘉学宫，从此招生不看家世，只论天赋与心性。王志欣喜若狂，回来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娘。他娘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，不懂读书，也不懂修行，只是单纯觉得当学生的，就一定要有本书。她不懂什么书好，便信了书商的忽悠，买下了书店里最贵的一本。
可什么北凌皇庭世系考，对王志来说完全没用。于是他匆匆翻阅了一遍，转手就捐给了学宫藏书阁。“我小时候贪玩，经常玩的不着家，我娘便满大街地寻我……那次我为了躲她，就往东边跑，不知不觉就快到了梧州地界。”王志将手中书翻到记载了江浸月的那一页，盯着上面的画像，似乎是陷入了回忆。
“她那时候穿着朱红色的裙子，站在浔河边上跟一个男人说着话。”夕阳在河面上浮动，草叶上的露水泅湿了裤脚。王志缩在一人高的芦苇荡里，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。
朱红裙摆扫过岸边的乱石，女人侧对着他，玫红瞳孔在黄昏中泛着妖异的光。她对面的男人一袭白衣，说话温文尔雅，看起来是个再平和不过的好人。“方先生当真决定要与我们合作？"女人的声音裹着水汽，黏腻如蛇信，“您可要想清楚了，这步棋一旦走出，您便再也不能留在南景了。”年幼的王志根本不明白自己撞破了什么，只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。他死死捂住嘴，大气也不敢出。
那位方先生袖子中窜出一条小蛇，面上依然温和地笑道：“既然要和江姑娘谈买卖，总要讲点诚意……上面也是这个意思。”“原来是上面的意思。“江浸月会意地笑了笑，“我明白了……那位虽然年轻，但野心可不小呢。”
她忽然朝芦苇丛瞥了一眼，王志死死捂住口鼻，牙齿开始止不住地打颤。他认得那种眼神一-小时候在集市看人杀猪，屠夫拎着刀走近猪圈时，也是这般平静又残忍的神情。
好在江浸月最后并没有动作，河风掠过芦苇尖，捎来她轻飘飘的后半句：“那便三日后，殷州见了。”
直到确信两人都已经离开，王志才艰难地挪动发麻的双腿。回家后他娘拎着他的耳朵训了他一顿，骂他净知道乱跑。他有些出神，又有些害怕，到底是没把这件事告诉她。
再后来，便听说殷州遇到了妖兽暴动，全城百姓，无一生还。南问柳紧紧皱起眉头，声音却轻得像雪：“王志，你可知这句话的分量？”“哈哈…“王志醉醺醺地笑着，“我骗你们做什么？”林之鹤却瞳孔骤缩，广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。南问柳没有错过他的异动，立马追问：“你认识这人？”“姓方，会御兽的灵修……“林之鹤沉吟片刻，“林家曾经有一个名叫方诺的门客，承意三年的时候就死了。”
“死了？“她冷笑一声，剑鞘猝然抵上林之鹤的脖颈，“你们林家人做事最是懂得斩草除根，干净利落。你倒说说看，是怎么个死法？”林之鹤垂眸看着剑柄，惊鸿剑尚未出鞘，他却在上面嗅到了浓重的血腥气一一这把剑斩过妖兽，斩过魔族，也斩过无数北凌修士的咽喉。“若他活着，就能证明林家与殷州案脱不了干系。"南问柳欺身逼近，惊鸿剑嗡鸣出鞘半寸，“可他偏偏死了，还在这个节点一一若说你林家心里没鬼，傻子才信。”
季长安怕她真的冲动，试图劝架：“柳姐姐冷静，这里不合适…“闭嘴。”
玄色大氅从肩头滑落，露出南问柳单薄的脊背。她整个人绷得像张拉满的弓，膝盖的旧伤在寒气里钻心地疼，却硬是咬着牙没晃一下。王志抱着酒坛子缩在墙角，醉醺醺地鼓起掌来：“有意思……我还以为你们一起的呢，怎么转眼就喊打喊杀了？”
林之鹤道：“我与方诺不熟，再详细的需要问我父亲………“那老不死的东西，居然还活着呢。“南问柳最听不得林屿墨相关的事，当即手腕一震，剑风削断林之鹤几缕碎发。
林之鹤侧过头避开要害，伸手扣住南问柳的腕骨：“我若当真心虚，何苦陪你来梧州？”
惊鸿剑在两人僵持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，南问柳冷哼一声，不置可否。她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