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过往
来到茶房，砚山进来奉了茶水，得吩咐去云栖斋取画。林锦程刚坐下，不知想起什么，又匆匆出门追上砚山。宋云谣兀自低头抿茶，一时无话。
沈不器打破沉默，“身子好些了么？”
她点点头,“本就不碍事。“想了想，又补充，“脚也好多了。”沈不器安心不少，“那就好。”
林锦程刚走到门外，听了个大概，神情有些微妙一-二人的话虽听着疏离客气，可沈不器那轻言细语的声气,却似乎并不生分。这娘子究竟与三郎是何关系？
他掀开竹帘进屋，笑道：“方才想起有东西落在屋里，让砚山也顺便替我跑一趟，久等了。”
待他坐下,沈不器这才重新给他介绍。
“四哥，这位便是当初在平溪救我一命的'苏姑娘'。”林锦程一惊，刚刚端起茶，手一抖，差点泼身上。他早就奇怪，自家表弟虽端方仁厚、秉性温良，却也鲜少见他对别的女子如此上心。
昨日请他出面解决这娘子伤人的官司，只怕不止一时心善。可若眼前这人是当初那位"苏姑娘”，那一切便都解释得通。回过神来，林锦程向来漫不经心的笑意一收，收起折扇，正襟危坐，朝她拱手行礼。
“没想到三郎的救命恩人，竞是宋姑娘…此番恩情，他日若有所需，我们林沈两家定竭诚相报。”
宋云谣忙推辞道：“林公子客气了。是沈公子先救了我，我投桃报李罢了。什么救命恩人，实在当不得。”
林锦程难得正色：“要说客气，宋姑娘才是。”“我虽未曾亲眼见过那场面，可那之后半月，我来平溪照顾三郎，亲临此地，才明白什么其可怕威力。”
宋云谣有些讶然，看向沈不器。
“沈公子还在平溪呆了半月？莫非是在此养伤？”不等他开口，林锦程直接道：“真是养病就好了。那时候他雇了几十个汉子，日日撑着筏子在江上寻找你的踪…”
“一一四哥。"沈不器轻轻打断他。
见他脸色微变，林锦程也适时打住，只心说：三郎惯是个不愿邀功的主，可做好事就算不求扬名，至少也得给人机会承情才是……沈不器的念头倒也简单。他隐隐发现，这宋娘子似乎最怕因为自己之事劳烦旁人。
他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，可她若是记到心上，只怕将来更不愿接受自己的好意帮助。
故而他只轻描淡写道：“山洪后，不少百姓请我寻人，顺手帮了一把，这才在平溪多呆了些日子。”
宋云谣聪敏细腻，自然也明白过来他二人各自的意思。她垂下眼帘，挡住复杂的情绪，轻声道：“沈公子心心存高义，日后定有善报。”
比起沈不器的瞻前顾后、总怕戳中她伤心事，林锦程倒是更直接些，好奇问道：“不知姑娘如何从江上活下来，又怎么到了这静雪庵？”沈不器望了他一眼，目含责备。林锦程视若无睹，兀自抿了口茶。好在宋云谣昨晚就想清楚，若还要待在静雪庵，这一问就怎么也避不开。与其让人无故生疑，不如自己主动开口。
她将此前对法真说过的身世删删改改，简要复述给了二人。没了那些哀求时的诉苦，说起来倒也简单，无非是男人死了夫家苛待，娘亲带自己投奔外祖，却发现外祖家破人亡，又遭逢歹人劫掠与娘亲走…之后便是平溪山洪、九死一生，她捡回一条性命，苍天有幸又与母亲重逢，最后借住静雪庵中。
这些话她早已烂熟于心，也并不觉得其中经历有多浮夸一-她见过比这还惨的人，比比皆是。
真要挑刺，或许是那重逢娘亲的桥段，多少有些不切实际。可兰姨的身份，还能怎么圆呢？
她只盼着眼前这两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，莫要深究。宋云谣垂首敛眉，说得平静，甚至没有落下一滴泪。可越是这样的姿态，越让林锦程觉得感到压抑，不忍再听。他分神看向沈不器，只见他定定凝望着那女子，神情专注认真，仿佛金銮殿上听从圣谕，连眨眼都吝啬。
可细看之下，便能发现他紧绷的下颌，抿成一条线的唇角，与桌下攥得发白的指节。
林锦程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。
许是自小随李昌唯长大，他这表弟于家国社稷、民生道义总有些执拗的书生意气。
如今入仕三载，从体面清贵的翰林做到肃清纲纪的钦差，却仍旧郁郁寡欢。今日再听闻这番话，只怕胸中郁气更是难消。至于她口中的经历，他倒并没有多意外。
他出身不错、友伴众多，又在江浙这样风流之地长大，就算家里管得严，并非那等膏粱轻薄之辈，却也见识过不少佳人。可一见这位宋姑娘，他仍是晃了神。
世上虽不缺容貌娟妍者，可荆钗布裙、素颜净面，仍能看出仙姿佚貌、姿首清丽，通身气韵林下风致、脱尘出俗者，最是难得。这样的品貌，生在富贵之家，或是幸事；可若生在寻常市井巷陌，那便是他忍不住轻叹一声，却听沈不器低声问道：“那将来…是何打算？”宋云谣一愣，心中有些苦涩。
她如何不明白，待在静雪庵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。她笑了下，像是宽慰自己，“能活下来已是上天垂帘，将来如何，走一步看一步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