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桌客人也陆续散去。清枝麻利地收拾完碗筷,瞧着天色尚早,便提早落了锁。这几日她总觉着二哥眉宇间凝着一股郁色,吃饭的时候,也经常出神。她挎着竹篮去了西市,挑了两尾活鱼,想着趁今夜做些热汤饭,两个人好好说说话。
清枝路过秋娘家院墙时,里头突然爆出一阵激烈的争吵。她驻足细听,竟是两个陌生男子的粗粝嗓音在吼骂。
忽然传来"啪"地一声脆响,惊得她心头一跳。那分明是耳光的声音。
还未及细想,她的手已经推开了虚掩的院门。只见秋娘跌坐在一地狼藉中,半边脸颊通红,神色恍惚。桌椅东倒西歪,茶具碎瓷溅得到处都是。清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,搀住秋娘的手臂,将秋娘从地上拉了起来。她刚低声问出一句,“他们是?”
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,“哪来的小姑娘,少多管闲事。”另一个壮汉更是扬起手掌,恶狠狠地说道,“再不滚连你一块收拾!”清枝把秋娘护到身后,秋娘的脸上赫然显现出五道鲜红的指痕,嘴角还挂着血丝。
秋娘眼神有些涣散,"他们是我二郎的大哥找来的打手,逼我交房契。”清枝神色一暗,冷脸扫向两人,“我还是第一次听说,大哥逼弟弟的外室交房契的!”
两个壮汉对视了一眼,笑着说道,“那短命鬼既咽了气,这宅子自然该归我们老爷处置!”
清枝冷笑,“二位怕是不知道,秋娘的大儿子此刻正在广府应试。若是金榜题名,你们这两个逼死了进士的娘亲,怕是没好果子吃!”两个壮汉忽地一愣,面面相觑。其中一人气势顿时弱了三分,“便真是如此,这宅子也该收回去。”
清枝挑眉,“怎么?这房契上写的可是你们主子的名号?”见两人没回话,她又继续说道,“若是秋娘强占了这宅子,他早该一纸状子告到衙门去了,何须派你们来做这等下作勾当?”秋娘此刻终于缓过劲来,她站直了身子。
“滚!"说着秋娘抄起门边的扫帚就往两个壮汉身上招呼,“让他有本事就去告官!”
秋娘见那二人仍赖着不走,转身冲进厨房,举着明晃晃的菜刀就走了出来。壮汉见状,也不敢多留,灰溜溜地出了门。清枝快步走到院门口,一把将大门紧锁。
她与秋娘四目相对,两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,清枝的后背都沁出了一层冷汗。
秋娘身子一软,跌坐在条凳上,眼中的泪终于滚了下来。“二郎他半月前突发急症,才三日就去了。”话到此处她已哽咽难言。
清枝默默递过一张帕子,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。秋娘缓了缓又道,“那正房夫人嫌我出身低贱,连灵堂都不让进,我原想着等老大考取功名,他们兄弟就能认祖归宗,谁知……“活着比什么都强。“清枝握着她冰凉的手,“你把两个孩子教养得这般好,已是天大的福分。”
秋娘擦了泪,神色渐渐坚定,“这事先别声张。老大在外科考倒也罢了,若是让老二知道,怕是要打上门去。”
“王家到底是有官身的人家,若闹将起来,吃亏的还是咱们。”清枝点头,手脚麻利地将翻倒的桌椅扶正,拾起散落的物件归位。收拾完后,她说道,“若是家里周转不开,不如来我的食肆帮忙?工钱我给你按月结。”秋娘闻言猛地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希冀,随即又黯淡下来,“可我出身不好,韶州城里知道我的事的人可不少,我怕连累你被人指指点点…”“我不怕。”
清枝提起篮子,“做生意就该堂堂正正,咱们凭本事吃饭,大大方方的就成。”
秋娘怔了怔,眼角的细纹渐渐舒展开来,“成!明日一早我就来。”清枝点头,提着篮子出了秋娘家,她推开自家院门,只见小院静得出奇,二哥果然还没回来。
她懒懒地搁下篮子,坐在院里的矮凳上。
晚风吹得晾衣绳轻轻摇晃。
清枝托着腮帮子,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院门。此时徐闻铮正策马疾驰在北上的小道上,马蹄扬起一路烟尘。暮色中,青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,他狠狠一夹马腹,马儿吃痛,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。
昨夜离开清枝的屋子,徐闻铮和衣倒在床上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恍惚间他又回到了三岁时的光景。
“祖母,这些字好生无趣!"他嘟着嘴,把字本推得老远。祖母便坐在他身侧陪他玩儿组字游戏,她温暖的手掌覆着徐闻铮的小手,带着他在乌木字盘上游走。
“三字开。”
只见苍老的指尖灵巧地拨弄,三个一组的小字便整整齐齐排开。“一跳尾,首在上,次在下……”
祖母的指尖轻轻一挑,末尾的“人"字便灵巧地跃到了最前头。再将第三个字放在第二个字下面,剩下的字,也是这般依次排列。徐闻铮猛然睁眼,祖母的话语犹在耳畔,眼前却浮现出那块绢布上的字迹。灵白王处自心。
那些字忽然活了过来,按着儿时的口诀自行排列组合,首字跳尾,次字移位。
“皇灵息处"四个字赫然浮现。
皇陵!
这个念头如惊雷一般劈开迷雾。
徐闻铮顾不得其他,他踏着夜色出了院门,一路上策马疾驰,所有的谜团终于要揭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