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定南乡(十)
食肆开张后,清枝逐渐忙碌起来。
徐闻铮特意为她设计了一本记账册子,进项出项分得清清楚楚,连每日的收支计划都列得明明白白。
清枝捧着这册子翻看,每一笔账目都像排兵布阵般整齐。她这个初掌铺面的掌柜用起来格外顺手,再也不用为算账发愁,每日盈亏也是一看便知。王庭章启程赴广府赶考去了,王庭溪忙完田间的农活,会拉着一车小菜去城西售卖,他总要绕到清枝的食肆来,有时捎带着几把鲜嫩的青菜,有时提着半篮子新挖的芋头。
清枝虽忙得脚不沾地,心里却热腾腾的,越忙越有精神。天不亮她就起来张罗,有时夜深了还在灶前试新菜。看着食客们吃得眉开眼笑,那股子疲累就都化作了干劲。
这日食肆打烊格外晚,清枝收拾完最后一桌碗筷,外头早已月上柳梢。徐闻铮候在店门外,见她落了锁,轻声道,“这个时辰,牛车怕是赶不上了。”
清枝揉了揉发酸的手腕,抬眼望见长街尽头的点点灯火。“那咱们就走回去吧?”
两人便踏着青石板路慢慢往回走,夜色渐浓,街边的灯笼一照,石板路上便浅浅的映着两人拉长的影子。
清枝拢了拢被夜风吹散的鬓发,语气平淡,“望春楼的东家今日找上门来了。"她顿了顿又说道“说是想买我那蜜酱鸭的方子。”徐闻铮侧过头,瞧见清枝微蹙的眉头,问道,“那你应下了么?”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,显得他的问话格外轻。清枝摇了摇头。
这蜜酱鸭的方子,是她整整两个月的心血。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调配酱料,夜深了还在灶前反复试味。她记得小侯爷说过的话,这独门手艺是食肆的立店之本,不可轻易告诉他人。
清枝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肩颈,“从前只当开食肆是摆弄锅铲的事。"说着她轻叹一声,“谁知道还要操心这么多门道。”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倦意,却又带着几分不服输的劲头。徐闻铮闻言轻笑,嗓音温润,“万事开头难,日子还长,咱们一样样来。”清枝刚要点头,却忍不住掩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眼角都溢出了泪花,脚下的步子也跟着晃了下。
忽然,徐闻铮往前迈了两步,他单膝触地,右掌撑在青石板上,脊背绷紧了些,“上来。”
清枝怔在原地,并未上前。
“我背你回去。”
徐闻铮见清枝不应,又轻声补了一句,声音比晚风还要柔和几分。清枝俯身贴上去时,徐闻铮的背透着令人安心的温度。她这才发觉,二哥的肩膀比之前宽厚了许多。
夜风掠过耳畔,她悄悄侧首,打量着徐闻铮的侧脸,他脸上的病色已全部褪尽。
她不由自主地收拢手臂,脸颊轻轻抵在他的肩头。徐闻铮走路很稳,每一步都踏得扎实。
不知不觉,清枝便进入了梦乡。
待徐闻铮踏入清枝房门,月光已爬上窗棂。他的动作极轻地将清枝放在了床上。
晚风拂窗,带着秋夜的凉意。
徐闻铮立在床边,目光掠过她睡得泛红的脸颊,最后停在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肩头。良久后,他才抬手将薄被往上掖了掖,转身退出清枝的房间。清枝一觉醒来,窗外的日头已爬得老高,她慌忙撑起身子,这才发觉浑身酸软。
昨日竟是累得睡过了头。
匆匆披了件外衣下床,她踩着布鞋,推开徐闻铮的房门。只见屋内静悄悄的,床上的被褥叠得方正,连枕头也抚得平展。若不是床单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压痕,简直要叫人疑心这床榻整夜都无人沾过。清枝提着木桶,细细地给院里的青菜果树都浇过一遍水,又转到房子后面的篱笆墙,喂了鸡鸭。
待一切收拾妥帖后,她擦了擦手,不由得想起了王庭溪。这些日子多亏他帮着照看外头的田地,让她省了不少心力。锁好院门时,清枝挎着装好酱料的篮子,径直往城里走去。正午时分,食肆里只稀稀落落坐了两桌客人。清枝端着茶壶给客人添水时,听见客人压着声音在聊天。“听说西边三州遭了蝗灾,颗粒无收啊。”一个商贩打扮的客人摇头叹气道。旁边的老者接话,“北境更不太平,战事吃紧,这几日城里粮价都涨了三成。”
清枝将茶壶放好,又转身拿起抹布,在旁边擦着桌子。“昨日我京都经商的表哥回乡探亲,说四皇子被皇上亲手处决,皇后也被打入了冷宫。"
“什么?那赵家怕是要重蹈徐家覆辙了。”“赵氏党羽遍布六部,若真要连根拔起,只怕京城要血流成河了。”“听说赣州那边更骇人,私铸官钱的案子牵扯出好几个黑矿场,听说他们抓壮丁去矿上做工,死了就往山沟里一扔,唉……造孽啊。”商人打扮的客人,又压低几分嗓音继续说道,“听说这个案子,和四皇子脱不了干系。”
众人纷纷摇头叹息,“心肠如此歹毒,他死有余辜。”“慎言,慎言……
突然,食客们说话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。
清枝将手里的抹布叠在一起,抬头望了眼门外,只见天边聚着灰色的云团,阴沉沉的,却始终没落下一滴雨来。
她叹了口气,还是先过好眼下的日子吧。
暮色初临,食肆里仅剩的